编者按：近年来，美国出现了一种被称为“干针”的简易针刺疗法。由于理疗师的推动，已经有几十个州允许非针灸师使用此疗法。美国华盛顿特区、康涅狄格州、佛罗里达州、威斯康星州和新泽西州的几位执业针灸师致信本报，呼吁任何用实心针具刺入皮肤的针灸疗法必须由有针灸执照的专业技术人员操作，坚决反对非法针刺治疗及“废医存针”趋势。

　　图为 “干针”疗法。该疗法使用的针具（左，Kinetacore）就是针灸师最常用的一次性针灸针（右），刺入的部位相当于针灸的阿是穴或反应点。

　　最近，美国华盛顿州和北卡罗来纳州的两个法院分别做出判决：禁止物理治疗师使用“干针”（dry needling）。此判决得到了美国中医针灸界的普遍支持，也引发了医学和法律界的广泛关注。那么，什么是“干针”呢？“干针”现象对针灸在海外的发展有什么影响呢？国内中医针灸界该怎么样看待“干针”呢？

　　“干针”是相对“湿针”而言的一个新名词。早年西方医生采用肌肉注射止痛药或治疗各种疼痛，后来发现有时注射的药物种类并不重要，即使注射糖水甚至盐水同样有效。再进一步研究之后发现，仅用注射针头刺入肌肉而不注射任何液体，也有止痛效果，所以称该疗法为“干针”。直至近年，美国等西方的“干针”治疗师干脆采用针灸针，刺入肌肉筋膜组织的激痛点（myofascial trigger points），用以松解病理性的肌紧张等状态，治疗肌筋膜疼痛等疾病。可以说“干针”是一种以针刺肌肉上的压痛点（激痛点）为特点的针刺术，而这些肌肉筋膜局部的压痛点，在中医针灸学中称为阿是穴，至今已经应用了两千多年。现代针灸医学的反映点包括阿是穴、压痛点或激痛点，分布远远超出了肌筋膜激痛点的范围。所以，所谓“干针”不过是对针灸的“再发现”，是多种多样的传统和现代针灸疗法中的“冰山一角”。

　　在美国，“干针”是物理治疗师近几年开始推广使用的一种疗法。物理治疗师，在美国是指physical therapist ，英联邦称physiotherapist, 简称理疗师，或PT。理疗师培训一般学制3年，不是医学院毕业，也不属于临床医师（MD）。在美国，理疗师要在医师指导下工作，常常要医师的转诊处方才能治疗患者。按照法律，理疗师没有处方、诊断、手术或用针具刺破皮肤的权利。

　　按照世界卫生组织（WHO）及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对针刺疗法（acupuncture）的正式定义，针刺是指一种以特定实心针具刺入机体以治疗疾病的技术，包括了多种操作和刺激方式，以及电针等现代方法，是公认为中医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针灸的实施可以遵循不同理论，传统中医针灸和以现代解剖知识为基础的针刺疗法都是针灸疗法，只要是用针灸针进行体表穿皮刺激，就属于针刺疗法范围。照此标准，“干针”当属针刺疗法的一种。

　　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特别是东部地区，“干针”其实就是针灸的俗称。十八世纪后叶自西医传入中国之后，当地民众就经常把针灸叫做“干针”，用以区别于西医使用注射液的“湿针”。

　　西方理疗师矢口否认“干针”是针灸，这是什么原因呢？简单的答案是，因为自西方针灸热兴起以来，在许多国家，针灸早慢慢的变成了立法管理的一种医疗职业，必须有合法针灸执照者才能从事针灸。“干针”在美国等地之所以成为争议，在于理疗师以及少数别的行业人员（比如整脊师等医疗职业）意图以“干针”的名义，通过简单的培训，绕过针灸法律而从事针刺治疗。大约从2000年开始，某些针灸师受雇于培养理疗师的学校或博士课程，以教“干针”的名义从事针灸教学，这或许是美国“干针流行”的起源。而理疗师的教学课程并不包括普通针灸学院的基本课程，绝大多数理疗师仅仅学习几十个小时的“干针”课程，便可获得操做“干针”的“资格”。这样的课程设置没办法保证学员学到针灸的最基本知识，对患者的安全也十分不负责任。

　　尽管有记载某些西医医师在上世纪70至90年代曾在他们的论文或书籍里提到过“干针”这个词汇，但“干针”并非大范围的应用于这些医师日常行医中，而且他们所用的针具都是有锋利边缘的注射针，与现在理疗师所用针灸针实施的“干针”完全不同。事实上，最早提出使用“干针”疗法的医生不主张理疗师使用“干针”治疗病人。

　　从“干针”的目前临床实践来看，美国理疗师推广的“干针”不过是一种传统针灸的阿是穴疗法，主要适应于肌肉筋膜疼痛性疾病。而令人担心的是，很多物理治疗行业在逐步扩大“干针”疗法的应用场景范围，声称“干针”是整合医学，甚至发展出第二代及第三代“干针”疗法，完全使用传统针灸穴位和针具，明显扩张到针灸的临床应用领域。这种以简易的局部针刺法取代传统经穴针灸和现代针灸医学的行为，违背医疗行业的职业道德，对医学的发展和患者的安全都会造成危害。

　　针灸界从来不反对发展和创新各种新的针刺疗法。“干针”疗法如果在传统针灸疗法的基础上，有所创新，能阐明机理，增加针灸的临床疗效和扩大适应症，当然是针灸医学界的好事，是针灸医生都应该学习的技术。问题是，法律规定任何医疗专业技术人员从事针刺治疗，一定要具有合法的针刺权利。美国绝大多数州的法律明文规定，只有具有该州针灸执照的针灸师和经过特殊课程训练并获得针灸许可的执业西医师（MD），才可以用针具刺入皮肤治疗疾病。而执业牙医和足医，经过特殊课程训练并获许可后，则仅能在他们允许行医的范围（口腔和足）进行针刺。

　　美国各州对针灸执照都有很严格的要求，常常要3年以上针灸学校或中医学院毕业，还要通过全美针灸师资格考试，符合其它多项申请条件，才能申请州的针灸执照。除了具有上述执照的专业技术人员以外，任何人，包含别的医疗专业技术人员，如在美国从事针灸治疗或教学，都属于非法行医，要受到法律制裁。

　　为了绕过法律的障碍，近年来美国物理治疗师学会开始在各州游说，通过各州的医疗或理疗师管理局修改理疗师执业条例，允许理疗师临床上使用“干针”治疗某些病症。这种修改通常不经过州的立法程序，实质上是用“干针”的名义躲过针灸法的管理，让理疗师能从事针刺临床治疗。这种修改的合法性遭到广泛的质疑，上述北卡罗来纳州的案例就是由该州针灸管理委员会提出诉讼，法院最后判决修改管理条例允许理疗师扎“干针”属于非法。可是，目前美国有二十多个州已经通过了理疗师可以用“干针”的管理条例，针灸界的法律之争的道路还很漫长。更为艰难的是，有少数州已经通过立法允许理疗师从事“干针”治疗，这样的一种情况则很难逆转。绝大多数情况，管理条例的修改和法律的通过是在管理者、立法人及公众不知晓“干针”就是针灸的前提下进行的。针灸界有充分理由怀疑，理疗师行业有目的地误导公众和立法机构，已经对针灸行业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海外的“干针”与针灸之争，不仅仅是执业范围的法律之争，更深层的问题就在于西方针灸发展出现去中医化倾向，一些人试图废弃一切中医理论和名词，如用“东方医学”甚至用“东亚医学”的名称替换中医学。现在的“干针”流行更为甚之，其实就是去针灸医学化而变成单纯扎针了，也就是“废医存针”。其实，类似的问题在针灸刚进入美国时就已发生过。当时有人曾开办一天针灸班培训“针灸师”，也有人卖“家用针灸包”赚钱。美国后来的处理方法很好，即针灸立法，规定只有具有针灸执照者才可以扎针灸。现在，理疗师行业又来挑战这个法律，中医针灸界当然不会接受，因为这关系到针灸行业的生死存亡。况且，此门一旦打开，西方类似的别的行业，比如医生助理、开业护士、整脊师等都可能会要求取得合法扎“干针”的资格，而在西方，这一些行业的人数是目前针灸师的数倍到数十倍。

　　应该承认，针灸在美国从无人问津的“东方民间疗法”，发展到现在成为各医疗行业都争抢使用的“愈病技艺”（Healing Art），本是一件大好事，充分说明针灸的临床价值。但是，面对近几年22万理疗师的“干针”攻势，仅有4万人左右的美国针灸师行业明显感受到危机。第一是针灸界不愿意看到滥用和误用“干针”可能毁掉针灸医学的信誉和造成对患者的伤害。比如，近日至少有两起报道，美国理疗师误用“干针”造成患者气胸和其他伤害；第二是中医针灸界不希望见到盲目地取消中医理论指导，导致“废医存针”，降低针灸疗效；第三是美针灸行业不希望被边缘化，失去历经数十年而建立的针灸医疗领域；第四是因为美国医疗行业的世界影响力，如用“干针”替代针灸在美国逐渐普及起来，必将对西方乃至世界各地产生一定的影响，在全世界内缩小中医针灸的市场，为中医国际化带来障碍。

　　针灸不仅是海外中医安身立命的根基，还是缔结居住国人民与中国友好往来的纽带。我们都有这样的感受，每一个受益于针灸治疗的西方患者，都会对中国民间传统文化产生崇敬之情，愿意与中国人民友好相处。如果说当年的“乒乓外交”为中美互开大门起了及其重要的作用，那么中国“针灸外交”的影响要比“乒乓外交”广泛和深远得多。因为美国人不重视乒乓球，而对来自中国的中医针灸情有独钟，受益者成千上万。从这层意义来说，中国政府及有关中医管理机构也应该通过种种官方途径，成为支持海外针灸和中医师维护自己行业合法权利的坚强后盾。

　　目前的好消息是，美国中医针灸界、各执业针灸师团体，以及西医师针灸学会在此争论中观点完全一致，即认为“干针”就是针灸。海外中医针灸界还出现了空前团结的局面，大家已达成共识，要通过法律诉讼、职业教育、公众宣传及患者咨询等途径，禁止无针灸执照者从事针灸治疗，也不允许任何人打着“干针”的旗号非法行医或非法教学。美国针灸界目前正在准备对理疗师非法使用“干针”再提起全面法律诉讼，并且要应对各州理疗师组织的反诉讼。

　　最后，我们呼吁，在针灸的发源地，中国针灸界的同道们、各针灸团体、管理部门与世界各地的同行一起关心当前“干针”对针灸界的挑战，共同阻止“废医存针”的趋势。国内同行还需要注意西方商业公司推广“干针”的战略转移，以非针灸“新技术”的名义向中国返销“干针”，导致“后院起火”。也不要天真地认为，推广“干针”是发展针灸事业的好事，在不知晓背景的情况下给予支持。希望我们大家集思广益，寻求适合不同国情和地域环境的处理方法，预防类似的问题在本地区发生。我们同时也期望，学术界能拿出更多的证据来，详细说明“干针”疗法在中医历史上的承传和现代应用，并把经严格验证有效的“干针”新技术和理论纳入针灸教育课程，惠及更多的医生和患者。